Chapter 05
方维鸣脸色微变,想起早间和顾锋寒会面时,也听顾锋寒提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和这个苏晚的事情。其实他对苏晚的事情知道的当然比顾锋寒清楚,五年前儿子头一次败家,就是为了这个女人,那时候还以为他年轻,一时糊涂,由得他在外面玩得尽兴了,自然会收心回来,比如像凌兆莘的孙子,在外面玩是一回事,经营起家里的公司一点也不含糊……
苏晚嗤的一声笑出来,这还是贝菲第一回出去和客户沟通时她的耳提面命,没想到贝菲还记得,她伸出手去摸摸贝菲的头:“乖,姐姐下次给你买糖吃~”
苏晚这才听出了点苗头,敢情方维鸣是在暗示如果方非尽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家里的继承权未必落到他头上。苏晚笑容微敛,淡淡道:“方总怕是误会了什么。”
深色的车窗缓缓摇下来,一个陌生的中年面孔出现在苏晚面前,她微微疑惑,自忖并不认得这个人,中年人朝她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苏小姐,我们老板有些事想和苏小姐谈谈。”
只在脑子里回闪了一刻,苏晚就想起来了,这是昨天在鉴心明珠的日式会所,有过一面之缘的方家老爷子方维鸣。
黑色宾利沿着黄杨路一路开到底,是一家风味极其地道的粤菜馆,装修十分的雅致,之前坐在副驾上的那位中年人进了门和服务员报了姓氏单位,服务员就引着三个人往楼上的包厢走,苏晚脊背上一下凉起来——看来方维鸣是早定好了位子,来请君入瓮的,所谓路过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一瞬间她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好笑——就像贝菲喜欢看的偶像剧里面那样,极品富贵男主角的封建蛮横家长闪亮登场,或先礼后兵或直接以雷霆之势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而处在她这个位置的女主角,都是怎样表现的来着?
以上N种都不适合她现在的处境。
很可惜,她并不爱方非尽。
苏晚略有些伤感,从方维鸣口中说出方圆天地要转手,看来是无可挽回了,五年的汗水努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暂时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也许会先给自己放个大假,再考虑以后的事。”
你们老板?
方维鸣对苏晚显出了令人吃惊的客气和“关爱,”苏晚本能地想拒绝,却找不到一个理由,知道方非尽和父亲关系有些僵,她这个做小兵的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去违抗这个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男人腰女人头,不能乱摸的——,”贝菲一脸的义正言辞,苏晚蓦地一愣,贝菲原以为苏晚会笑着纠正她是男人头女人腰,没想到苏晚竟一脸的怅然,只是讪讪地朝她笑了笑,就回过头去了。
“其实非尽还有一个姐姐,他们姐弟俩心气都高,不把我这个老头子当一回事,”方维鸣微微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要是养在家里,保不准养出个二世祖,生儿易、养儿难啊,可惜这些孩子们就是不懂。”
没想到江上白拉起她的手,搁到自己腰上,拽着她的手狠狠地自摸了两把,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现在扯平了,”然后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闷笑不止。
拐角准备下楼的时候,最外边一个开着门的包厢,一只手突然伸出来,她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人,已经被人拉入了另一个包厢。
“菲菲,”苏晚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嘲笑了自己——怎么变得这样伤感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明明还和贝菲住在同一屋檐下呢,心里这样想着,口上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句:“以后出去谈广告也好,跟旅游景区的人搞活动也好,嘴巴放甜一点”——这些事在方圆天地成立初期都是苏晚一把抓的,现在贝菲已经基本可以应付得来了。只是贝菲嘴巴比脑袋动得快,常常说出一些很无厘头的话来,好在她长着一副幼齿相,好几回说错了话别人也只是一笑了之,可是……以后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事呢?迟早她也是要挑大梁的,吃了亏再长教训固然深刻,那样子……苏晚又摇摇头,能少碰点壁总是好的。
服务员陆陆续续地又上了几道菜和点心,苏晚慢慢地试着各种点心,一边听方维鸣讲这各道菜的经典之处,等吃了七分饱,方维鸣才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听非尽说,苏小姐可是当年一起和他打江山的元老人物了,眼下方圆不日就要转手了,非尽也要回去好好做点正经事了,不知道苏小姐有什么打算?”
“谢谢方总关心,”苏晚浅笑着试了一口:“这里的粤菜听说是婺城最地道的了,我没吃过最正宗的,也吃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傻姑娘,”顾锋寒细长的眼漾着清浅的笑,眸中清亮地望着她,仿佛以前千百次唤她傻姑娘时那样软糯清甜,一丝丝地甜入心底,她真的就傻傻地看着他,愣愣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自觉地唤出他的名:“上白?”
方家祖籍是潮汕,大抵那一带的人对家乡都有着特殊的自豪感,方维鸣一听便笑了:“再正宗也比不过家乡做得好,不过……这里能做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到中午贝菲还有些活没干完,苏晚三餐是极其规律的,一点也错乱不得,只好先下楼去对面快餐店准备自行解决一下,刚刚踏出信实大厦的大门,一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宾利缓缓驶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抓起手提包就冲出包厢,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厥倒在当场,她知道这样有一点失礼,可是她实在忍不下去了,也许方维鸣只是关心儿子而已,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拿那件事情来提醒她,提醒她是这样的配不上方非尽?揭别人的伤疤,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他是方非尽的父亲又如何,因为你有儿子,你疼他,所以你可以尽情的戳别人的伤口……
苏晚狠狠地用指甲掐着手心,是啊,谁让你没爹没娘疼呢——你活该!
给自己灌下一杯温水后苏晚终于缓过神来,褪下那枚陪伴她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戒指,缓缓放下。方非尽还没有过来,手机上他一条可怜兮兮的短信:替我准备好跌打损伤狗皮膏药吧…………
方维鸣继续道:“嗯,就是一个人在外头打拼总是累了些,他累我也累,”苏晚连忙笑道:“等这里的事情了了,方总再好好教教方少,自己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网页上暹粒二字,如同深不可测的黑洞一样,带着无穷的吸引力,吴哥的流光溢彩,落日黄昏,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她的心魄给圈住,也许……也许……找到那颗属于她的千年古树,埋藏掉所有的过去,她就可以逃脱那些甜蜜的痛苦的回忆了吧?
害得她从此以后在他摸她头的时候,竟也乖乖的不敢有一句抗议,生怕他再“牺牲”自己的腰让她扯平一下。
贝菲笑得没心没肺且灿烂无比:“知道啦知道啦,我一直谨遵太后谕旨,看见圆脸的要夸人可爱,看见方脸的要夸人有福,哪怕人长着一张狐狸精二奶脸,也要夸她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嘛,是不是?”
方维鸣会有什么事找她呢?苏晚暗暗在心里把方非尽从头到脚咒了一遍——她用脚指头稍微想一下,大概也能猜到方维鸣的来意了,只怕是……来者不善了。
“男人腰女人头,不能乱摸的——,”曾经她也这样向江上白抗议过的,小的时候大人们就喜欢摸她的头,后来江上白也是这样。常常她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他一句话也不答,只是浅笑着摸摸她的头,好像……好像在摸宠物狗一样,她很不满,相当不满,也义正言辞地向江上白抗议,她以为江上白又会付诸一笑的,或者嘲笑她记反了顺序,反正——她的目的只是想逗他跟她说话而已。
“我倒是想享享清福,可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姐姐比他能干,又在外头历练了几年……哎,真是难啊!”
苏晚心里的火登时就上来了,有本事你就自己拉你儿子回去呀,跑到这里来往她头上砸钱算是个什么事?
服务员才上来的一盘酥炸羊腩,金黄酥嫩的,方维鸣和颜悦色地指着近两寸长的羊腩块笑道:“听说婺城冬天冷,羊肉性温,益于进补,听说苏小姐工作也很辛苦,女孩子嘛更要好好注意保重身体。”
彪悍型的应该要针尖对麦芒地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让封建蛮横家长落荒而逃;苦情型的应该强忍悲伤故作坚强向对方家长表示绝不再纠缠极品富贵男主角,然后回到家中独自黯然神伤;白痴型的或许应该捍卫自己的爱情,向万恶的封建家长表示恋爱大过天有情饮水饱诸如此类的爱的宣言吧……
她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看在方非尽待她不薄的份上,总要给方维鸣几分面子:“方总误会了,其实……”她斟酌着词句,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比较恰当。
出于工作的需要,以及方非尽的个人私心,在种种需要女伴的场合,方非尽一定会以他对她的“救hetushu.com.com命之恩”相要挟,在拿定了她不会发脾气的尺度里,软磨硬泡地要她做他的女伴,理由看起来相当合理:“偶尔帮你的救命恩人抵挡一下狂蜂浪蝶,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心底一个声音悄悄地回答了自己,苏晚缓缓的转动着左手指上早已摩挲的毫无光泽的戒指,一圈一圈地转着,快到冬天了,她的手又有一丁点儿红肿的迹象,戒指一圈一圈地转着,勒的有些红痕,戒指滑过指尖,戒指内圈刻着的字迹,经年的磨损,字迹早已不可辨了,她却记得清楚,Francis,七个字母,一个一个都跟刻在她心上一样,那样清晰,那样深刻,一刀一刀的,如同她的心一样,伤痕累累。
一句话戳中苏晚心中的痛处,她蹭的站起身来:“方总不用多说了,谢谢今天的招待,您的意思我也很明白,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不劳方总担心了!”
其实这也是对她的格外关照,她心里不是不清楚的,方圆天地创立初期也有过一段艰难的路程,不是顶着方氏太子爷的名号就能诸事顺风顺水的,有时她也碰到过一些特别没有格调的客户,有方非尽这棵大树罩着,仍免不了吃点口头豆腐,若是没有方非尽这般虚张声势,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苏晚——你真没用你真没用,她狠狠地鄙视了自己,怎么到现在还能把这些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她摸着桌上的日历,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一,她打开网页去查婺城到暹粒的航班,动作慢吞吞的,极不像她一贯干净利落的风格,票价并不贵,一周有两次航班,方圆天地的网页上就有预订机票的服务,一个恍惚,差点按了预订,这才想起来她辞职报告还没递上去呢,谁知道该定什么时候的航班?
最近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她出面的客户吧?正想着的时候后面的车窗摇了下来,一张看起来有些熟悉略带沧桑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苏小姐,幸会。”
“我不是过来找非尽的,只是从附近路过而已,”方维鸣的脸上有着岁月所刻下的痕迹,如同刀刻一般清晰,却并不显得老态,反而给人一种精神矍铄的感觉:“苏小姐是准备出来吃饭的吧?正好前面有一家粤菜馆,请苏小姐赏脸吃个便饭吧。”
我这是怎么了?这几天做事怎么都魂不守舍的?
用不着顾锋寒提醒,他也知道要让儿子回家,眼前这个看起来淡眉清目的女孩子,可是第一大障碍。
周一上午方非尽又没到公司,苏晚看着打好的辞职报告,望望旅游版块五六个人的小办公区,再看看玻璃橱窗另一边的姐姐妹妹们,没来由地生出点滴不舍,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个道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聚散皆有定,离合本无缘,她脑子里竟冒出这样伤感的一句话,就像大学毕业的时候一样,虽然已经看过三届的师兄师姐们在散伙饭上痛哭流涕的景象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将来决不至于这样,真到了那一天,她还是忍不住掉了几滴豆子。月亮惹得祸,都是月亮惹得祸,苏晚这样自我安慰,也许是因为自己先给自己构起了离别的氛围,所以不自觉地有些伤感吧。
苏晚一时愣住,有点没回过神来,不晓得方维鸣提起自己的一对子女是什么意思,只好敷衍道:“方少做事是很认真的。”
“我并不是个顽固不化的父亲,如果你和非尽真的合适,我也不会棒打鸳鸯。可是苏小姐想想五年前的事,就知道我为什么反对你们在一起了。”
苏晚微蹙起眉,后面的深色车窗挡住了坐在后座上的人的面孔,苏晚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那一家公司?”
若是七八年前,她只怕早就要当场发飙了,比如对着当年婺城大学那个衣冠禽兽的教授那样,可惜……她又在心底嘲笑自己,这些年下来,竟真的把自己的棱角磨得七平八稳了,心底愤怒的火苗还未燎原便被自己强力压制下去,现在是要怎样?
这么说起来也是间接的老板了,苏晚不得不收起方才片刻的不悦,微微笑道:“原来是方总,”她往身后的信实大厦瞟了一眼,向方维鸣笑道:“方少周一上午不上班的,恐怕要下午才会过来。”
方维鸣笑了笑:“苏小姐真是聪明人,我和人打交道,最不喜欢绕圈子了,苏小姐这样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了,苏小姐这五年在方圆天地鞍前马后也不容易了,不如直接一点,开个价码,大家都是生意人,求财不求气,你说是不是?”